为什么有些演员立文艺人设会让人觉得无比尴尬?

时间:2020-09-04 11:39:53

前段时间《隐秘的角落》大火的时候,扮演王瑶的李梦,小出了一下圈。

有人夸她演技好,也有人夸她有气质。

连她自己也说,要感谢这个角色,让她更有信心成为张曼玉那样的传奇女演员。

抱着看小张曼玉的心态,我也去看了《隐秘的角落》,结果有点失望。

因为李梦塑造的绝望主妇王瑶,让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

看她发呆、发疯,似乎一切都是对的,但又暗暗觉得哪里不对。

反复品味之后,发现问题大概出自这个角色不合时宜的文艺气息上。

所以今天就来跟大家聊一聊,这种尴尬文艺感的根源及背后的逻辑。

刻意沉浸于自我,所带来的审美体验肤浅化

观察李梦的表演,我们可以发现。

她的表情动作、身体语言,除去动作本身的功能意味,总会我们一种时刻聚焦于自身、漠视外界的距离感。

似乎只考虑到向外展示,而缺乏与其他角色、环境和剧情的联系。

比如在朱永平给朱朝阳买鞋、王瑶带着女儿出现的这场戏中,我们可以顺着朱永平的身体语言找到其他所有人。

然而我们顺着王瑶的身体语言,却几乎只能找到她自己。

她与最亲近的女儿中间,似乎都隔着自我。

这与周春红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令人毫不怀疑的母亲气场,对比明显。

除了与其他人的互动缺乏微妙的联系,李梦身体语言的细节也浸透了“自我”。

比如成功带走老公时的摇头摆尾:

确信自己胜券在握时,头部微小幅度的连续摆动:

这些懒散、外向、轻飘飘的动作细节,无不在展示着“我、我、我”,显露出高高在上的心理姿态。

当然,王瑶作为“后妈”的人设,可以让我们在剧情刚展开时,不会太排斥这样的表演。

然而随着剧情的推进。

这种沉浸于自我、文青式的表达。在其他角色的表演节奏越来越趋于融合的前提之下,就显得越来越突兀。

比起因丧女而导致的失心疯,我们更容易在她的表演中,提取出某种对自我存在的迷茫:

说不清她到底是在哀痛女儿的离去,还是也附带着发泄了内源性的神经质。

在进行没有台词的群戏时,这种“独自美丽”的身体语言,也极易偏离《隐秘的角落》所营造的真实感,显得有一些刻意。

其他人都是在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悬疑片。

王瑶的节奏,似乎更应该出现在诸如《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这类喃喃自语的残酷青春剧情片中。

这样对镜自照式的表演状态。

除了导致身体语言跳戏之外,还会使得演员对于自我审美的坚持,超越塑造角色本身。

演员会下意识地,把角色中那些有悖于自己审美偏好的部分替换掉,而不太顾及这个角色究竟成立与否。

所以我们能看到,《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中的单身妈妈,跟《隐秘的角落》的王瑶。

以及《少年巴比伦》里的白蓝和《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里的紫薇,几乎没什么区别。

一样喜欢摇头摆尾:

一样喜欢独自美丽:

一样喜欢气呼呼地甩脸子:

从这个角度来讲,她不是在塑造角色,而是在表演做演员的自己。

不是在呈现教科书式的表演,而是在表演教科书。

我们之所以能从李梦扮演的角色身上,感受到文艺气息,也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见过周迅、舒淇、让娜·莫罗、朱丽叶·比诺什们这样演了。

不像真正成熟的演员那样,有跳脱固有模式、彻底放空自己接受角色的能力和胸襟。

角色要求什么就呈现什么,干净利落、细节丰富,没有偶像包袱。

阮玲玉:

苏丽珍:

不能否认科班出身、认真表演的李梦,必定有着超越一般人的表演哲学和技术。

只是这也导致她容易跳过针对角色的写实性塑造,而直接进行表现性塑造。

让她的表演、她的文艺,建立在思想认知而非实践之上。

因无根而无力,进而在有些时候显得不合时宜、令人尴尬。

李梦刚毕业还没有文艺上身时,在《天注定》里塑造得妓女莲蓉,反而显得生动真实:

强尬文艺的行为背后,是对文艺美学的误解

人制造现象,而观念塑造人。

尴尬的文艺审美背后,自然是当事人对文艺美学的误解。

说当其冲的,是把文艺美学看作是一种感官消费、一种为生活日常添加奇遇的效果器、一种可选择的生活方式,而非一项真正严肃的事业。

这表现为对于情绪爆发、行为失控的纵容和欣赏:

崇尚各式各样的视觉奇观:

以及党同伐异的小众认同。

当事人热衷于为自己披上一件,嫁接了艺术家情感体验的外衣,致力于标榜自己的敏感不凡和与众不同。

于是像杜尚这样当了半辈子图书馆管理员、热爱下棋、情绪特别平静的艺术家,对于这部分人来说就属于文艺效果不佳。

而像早睡早起、生活无比规律、为人随和且高寿的黄宾虹。

在这样的标准下,简直可以用“毫无文艺气息”来形容。

可见,原本丰富的文艺美学范畴,被狭窄和单一化了。

粗糙、平淡的世俗生活,饱含烟火气的日常经验,被边缘化了。

文艺美学被架空为符号和概念的集合,变成了附庸风雅的装饰品,与土地和生命都失去了联系。

另外一种对文艺美学的曲解,体现在表达情绪先于表达情感。

贾樟柯曾在他的随笔集里批评过这种现象,他说:

“单纯的情绪表现成为了一种艺术时尚。创作者关注的并非生命个体而是单纯的自己,……除了自恋还是自恋,事实上拒绝与人真诚交流。”

除了自恋,这种对于表达情绪本身的执着,所代表的对于廉价情感经验的痴迷,还透露着当事人对自己的不爱惜。

他们会为“作为摇滚乐手,二十六岁已经活得太长了”而激动落泪;

为侯麦算不算新浪潮大师而跟其他人争得面红耳赤;

以及为恋人不喜欢爵士乐而暴跳如雷。

却似乎永远都无力凝视自己真正的生活,那些充斥于自我生命中的真情实感。

那些人性中的不堪与龌龊,那些能真正定位“我是谁”的东西。

总之,文艺美学在情绪的包裹中,显得很轻佻。

缓慢、细腻的情感表达,被消解在了情绪持续释放的高潮体验里。

让那些严肃对待生命的人,感到厌烦,也让文艺青年的title,越来越具有了讽刺的意味。

从豆瓣三大红人,到精致女孩出片标配的文艺滤镜。

营造文艺感,的确是一个人迅速提升外型腔调的好方法。因为它乍看之下是深刻的,批评它有门槛。

但这种方式又具有上手快、精通难的特点。

很多被文艺美学感召的人,终生都会停留在李梦目前的这个阶段。

看样学样、被文艺装饰,但始终没有将自身纳入到关怀个体生命经验的格局,进而呈现出一种常常被调侃为文青的别扭和浅薄。

当然,文艺美学并非只能由艺术家专属,它理应是全人类的精神财富。

只是我们不应被那些“看上去文艺”的现象所迷惑,违背自己的判断去附会它的美学标准。

忘记了文艺本身,是为了向人类提供精神自由而存在。

艺术家博伊斯曾说,“人人都是艺术家”。

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也必定都有她,植根于独一无二生命经验的文艺美学。

这在很多时候,都无关乎视觉的绮丽、精致和情绪的跌宕起伏,而在于我们进行了怎样的人生选择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