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死亡和机器人》(Love, Death & Robots, Season 3) 第三辑的第三部小品〈机器的脉动〉(The Very Palse of the Machine) 是部结合艺术与文学的科幻短片。
〈机器的脉动〉是改编自美国科幻小说家 Michael Swanwick 的同名短篇小说,影片中的女性航天员 Martha Kivelson 与木星的卫星一号埃欧 (Io) 的对话,与 Swanwick 在小说中的对话,完全相同,包括引述的英美诗文,也一模一样。
在影像画面上,《机器的脉动》模拟着名的法国科幻漫画家墨比斯(Moebius, 原名尚吉罗 Jean Giraud)的画风,以超现实的抽象画面,呈现哲学式的意象。
《爱死亡和机器人》〈机器的脉动〉。
Swanwick 是位美国的着名科幻小说家,《机器的脉动》是他在 1998 年投稿到《艾西莫夫科幻小说》(Asimov's Science Fiction) 杂志的短篇小说,于 1999 年获得雨果最佳短篇小说奖。 〈机器的脉动〉是出自于 Swanwick 于 2000 年出版的《地球的故事》(The Tale of the Earth)。 《爱死亡和机器人》(Love, Death & Robots) 除了在第三辑改编《机器的脉动》为动画,也在第一辑改编同一本小说选集中的《冰河时期》(Ice Age)。
〈机器的脉动〉是个身处木卫一的航天员故事。 有两个女性航天员开着一台月亮车在木卫一进行观测,结果被一阵巨大喷发的硫磺和二氧化硫弄翻月亮车,Kivelson的同伴Burton因为没有系上安全带而现场身亡,右眼撞凹只剩眼窝。
在月亮车被撞翻的同时,Burton 随身携带的一本书,由 Michael Swanwick 书写的《古老大地之诗》 (Poems of Old Earth) 也同时翻滚下来(位于 1'20'')。 就是由这一本诗集的作者,我们可以回溯到这部短片的原着作者。 同时,也是由这本诗集,我们知道Burton是位诗的爱好者,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会与Kivelson不断对话,并且引用19与20世纪的英语诗文。
木星与艾欧
木卫一是木星 (Jupiter) 的第三大卫星(木星总共有超过八十颗卫星),其中最接近木星的卫星被命名为艾欧 (Io),或简称木卫一。 木星的英文名Jupiter,是罗马的宙斯之意,于是,木星的四大卫星的名字,都是取自宙斯的女友之名。 木卫一的艾欧取自宙斯老婆希拉的女祭司之名。 艾欧的父亲是希腊北方阿耳戈斯的城邦创立者,艾欧在这个城邦的神话代表月神。 木星的卫星就是月亮,如此,艾欧就是木星系统的月神。 因此,在《机器的脉动》,通过 Burton 的眼睛所发出的声音,并与 Kivelson 对话的人,其实是艾欧月神,也是艾欧星的大地之母。
艾欧在四颗木星卫星当中,密度最高、重力最强,略大于地球的月亮。 艾欧的表面大多为硫磺与二氧化硫所覆盖,因为受到木星的牵引,是个地质极为活跃的星球,上面有四百多个火山,时常有硫磺与二氧化硫的喷发。 Kivelson 的月亮车之所以会被冲翻,就是因为艾欧星球上的火山作用。 因为硫磺与硫化物,艾欧星球表面覆盖着黄澄澄的硫磺沙,Kivelson就是以硫磺沙覆盖在Burton的眼窝。
艾欧的核心是铁和硫化铁,因为与木星的引力牵动,创造强力的磁场。 磁场与引力的作用,以及木星与艾欧的磁极连结,也使艾欧星球流动着多彩的离子与电子,创造「旋转磁场、磁层、硫离子、圆形轨道」(9'00'' – 9'21''),使得艾欧星球彷佛奇幻多彩的神秘世界,尤其是在 Kivelson 一次又一次给自己的骨折疼痛注射吗啡之后,幻觉与流动的磁场融合一体,使得 Kivelson 最后不禁沉醉, 甚至愿意献身于艾欧女神的呼唤。
墨比斯的漫画风格——超现实
为了绘出 Kivelson 所见的超现实异像,因为旋转磁场、圆形轨道、硫离子所形成的幻觉,影片导演 Philip Gelatt 采用墨比斯的漫画风格,以诗意多彩与幻觉女神呈现艾欧星球上的磁光意象。
墨比斯一开始是以本名尚吉罗 (Jean Giraud) 发表漫画,最有名的是西部牛仔反英雄 (anti-hero) 的《蓝莓》系列漫画。 后来,他以墨比斯为笔名,开始绘画大量的科幻漫画,成为科幻漫画的先驱画家,也受到许多科幻电影导演延揽,一起制作科幻电影的风格艺术,例如《星际大战》(Star Wars)、《异形》(Alien)、《银翼杀手》(Blade Runner)、《电子世界争霸战》(Tron)、《风云际会》(W.I.L.L.O.W)、《无底洞》 (The Abyss) 等等,都是墨比斯曾经参与制作,或是电影在制作时曾经参考墨比斯的作品。
〈机器的脉动〉在故事最后,将「机器、月神、大地之母、电磁与死亡」链接一起,以哲学融合神话的方式,创造渺小人类在神灵的招唤之下,愿意以肉体的死亡进入精神的永恒,以牺牲的形式,创造与月神永远的交融。 Swanwick 连结「科学、神话、哲学、灵魂」之说的故事,非常超越性且形而上,要做成动画有其具象的困难。 但是,墨比斯的漫画风格让《机器的脉动》充满着科学现实中的抽象神性,透过写实的人物与眼睛、流动的多彩与光影、加上温柔的女神之音,让 Kivelson 最后跳入冥湖 (Lake Styx) 的选择,虽然是坠入死亡,却仿佛是种灵魂升华。
艾欧女神的诗选
在艾欧的月亮女神与 Kivelson 对话之时,女神告诉 Kivelson 关于自己的构造,以及自己是个有磁力脉动的机器。 与此同时,女神也不断引用英美在19世纪浪漫时期的诗句,道出 Kivelson 的处境、艾欧的身份、以及生命与永恒的意义。
1. 华滋渥斯
首先,故事的标题《机器的脉动》就是出自于十九世纪诗人威廉华滋渥斯 (William Wordsworth) 赞颂他的太太「美若天仙、灵如女神」的一首诗〈She was a Phantom of Delight〉,在这首诗的最后几句话,他写到:
And now I see with eye serene.
The very pulse of the machine. (the machine 指的就是美丽的太太)
A Being breathing thoughtful breath,
A Traveller between life and death;
由华滋渥斯的诗句,我们可以猜想得到,Swanwick 的小说主题是「艾欧女神」。 这是个关于生、死、与永恒的故事。
2. 柯勒律治
当 Kivelson 走到疲累不堪,开始进入幻觉,艾欧告诉她:
睡眠,如此温柔、无人不爱。 (O sleep! It is a gentle thing. Beloved from pole to pole.)
这段关于睡眠的诗句,是出自于十九世纪英国诗人柯勒律治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的着名长诗《老水手之歌》(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描述人在累到精疲力尽之时,能够闭上眼睛安心睡着,是件多幺甜美幸福之事。 这刚好也是 Kivelson 当时的处境。
3. 史蒂文斯
当 Kivelson 疑惑着到底为何已经死去的 Burton 会跟她对话时,艾欧就念出美国二十世纪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 (Wallace Stevens) 在第一本诗集的诗句:
I was the world in which I walked and what I saw,
Or heard or felt came not but from myself.
在这两句出自〈勋爵宫的茶〉(Tea at the Palaz of Hoon) 的诗句,史蒂文斯述说的是人的意识与潜意识的对话,
「我感受到与我听到的,不过是由我内在发出的声音。」
显然艾欧是在告诉 Kivelson,并不是 Burton 在与她说话,她听到的声音,或许只是她自己由潜意识渗出的念头与思绪。
4. 华兹渥斯
最后,Kivelson 的幻觉几乎已经超越她能掌控的理智,死去的 Burton 竟然变成一个巨人,抱起 Kivelson 走向未知。此时,艾欧朗诵的是华兹渥斯的诗句:
大理石幻化成一个灵魂 (The marble index of a mind forever.)
永远航行在陌生的思想永恆,独自一人。(Voyaging through strange seas of thought, alone.)
艾欧于此已经暗示 Kivelson 的下一步,投向冥湖,也就是死亡之湖。Kivelson 的身体即将消融在硫化物的液体之中。
艾欧说:
「跳进去吧,实体配置将被摧毁,神经组态将得以保留,或死,或生,加入我。」 (12’40’’ – 12’57’’)
Kivelson 终于答应艾欧的要求,明白自己的物质肉体将被吞噬,但是神经(灵魂)将获得永恒,进入一种既是生也是死的接口,即使,必须一人前往。
影片最后的「是生、是死」,刚好呼应华滋渥斯在前一段赞颂她太太的诗句
「机器的脉动,... 一个介于生与死的旅人。」 (The very pulse of the machine, ... A Traveller between life and death)
原来,那个有着机器脉动的旅人,既是艾欧也是 Kivelson。 早就如同艾欧所料,Kivelson 会与她融为一体。
〈机器的脉动〉是个非常美的短片,透过诗意的画面与对话,阐释生命的远端不是死亡,只是「配置模式不同」的存在。
〈机器的脉动〉不同于许多在异星求生存的电影,这里的航天员必须面对残酷现实,接受死亡。 但是,因为有「诗的救赎与艺术的超越」,对 Kivelson 来说,无论艾欧是月神,还是是她自己内在的声音,死亡已经变得比较不可怕。 于是,虽然科学家是种绝对理性的代表,在死亡面前,科学家还是必须透过诗与艺术,或是神(月神),才能获得灵魂的拯救。